全球贸易体系到底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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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于       财新《中国改革》       2019年第1期              出版日期       2019年01月01日                                                                           
目前全球贸易体系确实面临重大挑战。但是，我依然对全球贸易体系在新形势下被重新激活成大家共同认可的全球贸易体制抱有希望
               文 | 龙永图      
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原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
　　由于国际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强大冲击，全球贸易体系正在发生深刻的、复杂的和前所未有的变化。由于贸易体系、贸易体制不仅仅涉及当前的贸易发展，也涉及中长期整个贸易发展的方向，所以，我今天重点谈一下全球贸易体系到底走向何方，并就此谈几条意见。
　　全球贸易体系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以WTO为代表的全球体系。第二，由几百个区域贸易协定组成的区域贸易合作体系。第三，由几百个双边贸易协定组成的双边贸易体制。
　　这三个层次都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第一条，以WTO为代表的全球体系，遭受到严重冲击，而且严重边缘化。它本来承担着三个主要职能：一、制定国际贸易规则。二、组织全球开放市场的谈判。三、对国际贸易争端实施仲裁。这三个作用，WTO现在都已经无能为力。可以说，十几年也没有制定像样的国际贸易规则，只是达成“贸易便利化”的框架协议。在开放市场的问题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作用。在贸易争端的解决问题上，本来各国还寄希望于世界贸易组织，但是由于美国的主导，现在贸易争端体制也陷入瘫痪或者半瘫痪状态。所以，全球贸易体制确实处在自成立以来最危险，也是最脆弱的时期。
　　第二，关于区域贸易协定。作为世界贸易组织的补充，起初大家容忍了一些区域贸易协定的存在，因为区域贸易协定在规则上甚至比WTO更严格，在市场开放上比WTO谈判的成果更开放。比如大家熟悉的欧洲联盟，成员甚至没有边境，也没有关税。所以，它们整体上在市场开放度上比WTO更高。WTO允许它的存在，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引领着WTO发展的方向。
　　过去多年，区域贸易协定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冒出来几十个、几百个。对这样一种现象，WTO开始也是采取了一种容忍态度，而且一直提倡这些区域贸易协定不是排他的，而是开放的。同时，区域贸易协定的存在也引起WTO内部的严重分歧和争论。有些人认为，区域贸易协定正在挖整个世界贸易体系的墙脚，使整个世界贸易体系四分五裂。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在世界贸易组织没有取得重大进展的情况下，区域贸易协定正在强力推动整个国际贸易体系的发展，而且逐渐成为国际贸易体系中最有活力的一个部分。
　　第三，关于双边贸易协定，过去是作为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外而存在。当时最典型的双边贸易协定，就是美国和以色列签订，因为美国想要绕开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一些限制，给予以色列更多更大的优惠、支持。所以，签订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但是，此例一开，其他国家个个效仿，中国也不例外。
　　总之，现在看全球贸易体系确实令人非常担心。那么，全球贸易体系应该怎么办？中国面对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甚至是混乱的全球体系，应该做点什么？
　　第一，我们还是要坚定支持WTO的全球体制，支持它的权威性。无论怎么样，WTO是全世界100多个成员联合起来的多边体制，这一多边体制来之不易。目前来看，还没有一个其他体系能够替代世界贸易组织。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要坚定支持WTO，不能让它垮了，不能让它的规则、体系被颠覆。
　　所以，在这方面现在可以做三件事情：一、集体支持WTO内部的改革。就像巴尔舍夫斯基大使所讲，世界贸易组织不能够与时俱进，我们也不能够因为世界贸易组织不能与时俱进而抛弃世界贸易组织。应该把一些新的东西、新的议题带到世界贸易组织中去，以此支持世界贸易组织改革，特别是在数字经济等问题上，WTO应该有所作为。
　　二、对于现在区域贸易谈判中的许多新议题，如果这些议题经过区域贸易协定谈判比较成熟，也为各方所接受，能不能把它带到世界贸易组织的会议厅中去，使区域贸易协定达成的一些共识能够成为世界贸易组织新的规则？比如在TPP谈判中涉及很多新的规则问题，这些问题可以带到WTO去开展多边谈判，使它逐渐成为大家接受的规则。如果开始不能成为全球规则，至少可以成为“诸边规则”，像政府采购协定起初在WTO并不是为所有的成员所接受，开始也是“诸边协议”，然后成为全球协定。
　　三、应该支持一些企业在制定规则方面所做出的努力。中国企业阿里巴巴一直在推行eWTP规则的制定，实际上跨境电子商务，甚至数字经济的很多规则体系并不是现成的，很多企业把它总结出来，更多的企业参与了，也许就会成为一个规则体系的胚胎。鲁迅先生讲过，“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本来世界上也没有什么规则，很多人都走了，很多人都做了，很多企业都这样做了，形成了惯例，形成了共识，也许就会成为规则的一些基础。
　　所以，在支持世界贸易组织制定国际规则方面，还是可以做点事情的，还是应该做出我们最大的努力来支持WTO在制定国际规则体系方面能够继续发挥作用。现在特别要强调的是，美国应该放弃对世贸组织仲裁体系的一些不负责任的态度，使世界贸易组织仲裁体系更快地恢复正常运作。
　　第二，关于区域贸易协议。世界贸易组织现处在一种暂时不太景气或者不太活跃的时期，应该大力支持区域贸易协定，而且使区域贸易协定在某种意义上承担起当前世界贸易组织不可能承担的一些工作。
　　目前，我觉得在区域贸易体系建设方面有两个重点工作：一、由于全球经济重心已经转移到亚洲太平洋地区，目前在亚洲太平洋地区所举行的两个重要区域贸易谈判应该值得最大关注，一个是TPP，就是当年美国在奥巴马政府时期推动12个国家所做的一个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这个协定总体来讲是积极的，因为它正在解决一些全球贸易规则必须解决的问题，正在对全球最近十几年来出现的新的经济贸易现象做出自己的答复。虽然中国当年有些人曾对TPP做了一些不负责任的抱怨，但深思熟虑以后，中国政府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李克强总理在博鳌亚洲论坛会议上就曾讲过，我们对TPP持开放态度，乐观其成，也就是希望它成功。但是，令人遗撼的是，特朗普上台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出TPP。大家原来都认为TPP已经死了，没有美国的TPP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以日本、澳大利亚为代表的一批国家重新推动了TPP的进展，开始推进CPTPP，目前很多国家都在批准CPTPP，最近的就是越南。所以，我们应该关注没有美国的TPP的发展，应该考虑参与CPTPP的谈判。
　　二、加快RECP的谈判。RECP就是中国和其他亚太16个国家、地区包括印度在内举行的一场区域贸易谈判。最近李克强总理在新加坡宣布RECP已经达成80%的协议，而且希望明年能够达成协议。在区域贸易协定的谈判当中，要加强RECP和CPTPP两个协议的谈判，使它成为全球贸易新的发展动力。
　　第三，关于双边贸易协定。双边自由贸易协定既然已经成为大家的选择，只能顺其自然。但在推动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中，我们要保持警惕，因为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和单边主义实际上只是隔了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所以在这方面还是应该采取更加慎重的态度。
　　总之，目前全球贸易体系确实面临重大挑战。但是，我依然对全球贸易体系在新形势之下被重新激活成大家共同认可的全球贸易体制抱有希望。希望在困难的时候，大家不要忘记全球贸易体系被重新激活的可能性，而且也致力于一个互相能够合作，一个更加开放、互补的贸易体系。